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?

我给你瘦落的街道、绝望的落日、荒郊的月亮。

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之人的悲哀。

这是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《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》。这是作者对自己所爱之人的哀求,然而当我第一次读到这本书时,想起的却是一个苍白的女孩。

女孩B是一个患有很严重的白血病的女孩,在我小学三年级前,她经常请假休学,一请最长就会请一个学期。她也是班里皮肤最白的女孩,因为身体的缘故,她的皮肤常年都是病态的白色,发色也因为各种原因,颜色偏浅,怎么看都知道她重病在身。而我真正的认识她也是因为一件小事。

班里没有几个人愿意跟她玩,因为听从自己家长的告诫,怕跟她玩的时候她突然出现什么意外,惹祸上身。她只有两个朋友,一个女孩家里父母舅舅都是警察,天生的正义感让她开朗活泼,又乐于助人,即使偶尔有点小娇纵;第二个朋友就是我,虽然我的父母没有告诫过我,但是有那么多朋友的情况下,我也没有时间去注意一个害羞的,内敛的,安静的像雪一样的女孩,后来安排座位我跟她成为同桌时,才开始熟络起来。但始终有一点膈应,直到夏天的一次活动时,这个女孩才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。

学校所有二年级统一举办朗读比赛,我的小学一向注重朗诵古诗文的培养,每天在学校吃完饭后,在午睡之间还有个二十分钟的小课,教我们背诵故事或者学习阅读和朗诵。于是到了五月份,学校举办了二年级的朗读比赛,就在放学后各个班级里举行,班里面很多学习成绩优异或者爱表现的孩子都报名参加了,但我没有想到的是,她也报名参加了这次比赛,等她从办公室回来坐在我旁边时,实在心痒痒的我问了她为什么参加比赛,也想朗诵一些歌颂英雄人物的诗吗?她听完,只是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不做回复。那一眼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,怀揣的好奇心和疑惑,连我都开始期待起比赛来。

到了比赛那天,她抽签抽到的是最后一个号码,最容易不被人重视的号码,我不禁有点担心,因为我以为她是难得竞争一次,想要拿冠军,因此为她捏了一把汗。时间慢慢过去,夕阳橘红的光洒在地上时,终于轮到了她。她在大家讨论放学后去哪里玩耍,周六约着去谁家玩的声音里,静静地走上了讲台,大家都期待着周末,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,连老师也不太在意的玩着手机,在周围吵闹声中,她显得那么安静,夕阳从梧桐叶中透出来,爬上她白皙的脸颊,她的脸色因为上台的紧张涌上一抹潮红,她深吸一口气,拿起A4纸准备开始朗诵,握着纸的两只手紧紧捏着纸张,还在微微的颤抖,当她满怀紧张发出第一个音,音色不似平时的软糯温柔,反而因为紧张有些沙哑,她也察觉到了这点,立刻止住了声,微微低下头,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清了一下嗓子,抬起头重新开始,再次开口,她的声音回到了平时的温柔,温柔的声音,优美的语句慢慢的散开来,她没有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歌咏英雄人物,而是念了那首博尔赫斯的那首《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》。

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?

我给你瘦落的街道、绝望的落日、荒郊的月亮。

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之人的悲哀……

那一刻我才觉得我真正的认识了她,周围嘈杂的声音挡不住她的温柔,窗外飘来黄昏的紫藤花的香气,夕阳照射着她难得红润的脸颊,平时如同月亮一样安静,美丽,皎洁,又带着些不真实的姑娘,一瞬间如同校园内那火红的石榴,鲜活了起来,语气带了一丝轻快,即使这不是那样的一首诗,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熠熠生辉,眉梢间也染上了一些复杂的情感,似欢乐却也似悲伤。在黄昏的末尾中,她结束了自己的朗诵,自己那独特的,令人难忘的朗诵。

那时的我心里只有满满的欢快与喜欢。后来放学,我们一起走到校门口时,终于在我无穷无尽的夸赞中开口说了话,她说其实这首诗是送给我和另一个女孩的,结果只有我一个人听了进去,但即使这样她也很开心,她还说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念诗了,这首诗是她千挑万选的,喜欢到骨子里的诗,如果有机会,她希望我也可以念给她听,我当时脑海里只有她那温柔的朗诵,一瞬间也就点了头答应了她,她看我答应了她,欢喜的神色从那含着水银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来。

但是自从那天后,她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了,她去别的城市做手术了,自那之后杳无音讯。直到毕业,她也再也没有回到过学校来,直到毕业,妈妈和另一个同学的妈妈请老师吃饭时,才知道她早就去世了,因为没有合适的骨髓,一次次的化疗让她纤细的身躯再也无法承受,抢救无效后永远离开了。刚刚听到这件事没有什么感觉,因为从她不来学校后我就一直有那种预感,但是回到家后,悲伤却慢慢的弥漫上来无法遏制,夜晚我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了,为那个留在过去的有着仰望着孤月之人的背影的女孩,那个想要挽留自己的生命和友谊的女孩,那个我终生难忘的应该由我来挽留的女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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